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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间的爱情,潮汐般的思念

789电影

《分手的决心》这部电影自5月在戛纳上映以来,获奖无数。国际上,第7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第7届亚特兰大影评人协会奖、第93届美国国家评论协会奖。韩国国内,第42届韩国影评奖最佳电影、最佳剧本、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第27届韩国春史电影奖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最佳导演;第31届釜日电影奖最佳女主角;第58届韩国电影大钟奖最佳作品、最佳剧本、最佳男主角;第43届韩国青龙电影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剧本;第9届韩国电影制作人协会奖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编剧、最佳剧本。

戛纳电影节上的汤唯

女主角汤唯目前拿了韩国电影五个奖:春史奖、釜日奖、影评奖、电影制作人协会奖、青龙奖,再加一个文化奖年度最优秀艺术家奖。这里面含金量最高的是青龙奖,是对一个人从事的职业的最高肯定。

青龙奖上的汤唯

青龙奖上的汤唯

汤唯在这部电影里,演技方面又达到了一个高峰。各种细微表情,令人赞赏。像第二次被海俊传讯,在审讯室里,午餐是一支简简单单的热狗,汤唯用震惊和怀疑来表达宋瑞莱的受伤。上次你请我吃的是高级寿司,这次只有一支热狗?我看到这里笑出了声。太妙了,这真的是恋爱中的人才有的生气和委屈:你变了,你不爱我了,你居然让我吃这个!

第二次传讯。只有一支热狗?

第一次传讯。初次见面,海俊就为瑞莱订了高级寿司。吃完后整理桌子,两人配合无间,瑞莱把擦桌子的湿巾扔进海俊张开的寿司外卖纸袋里,暗示将来两人将联手掩藏证据

海俊对寿司是有要求的,平平常常的寿司看不上眼,高级寿司订给了第一眼见到就心动的嫌疑人,妻子安静颜都没吃过

对一部电影而言,奖不奖的都是作品的附带,最高赞美是作品要表现的美被认同,欲望被看见,这才更贴近事物的本质。这部电影是编、导、演三方协同的佳作,编剧写得好,导演能够表现出来,演员演出了编剧和导演要求的内容表达,作品打动观众,观众能够领会到编剧和导演想表达的美和思想,缺一样都不行。

戛纳电影节上的汤唯、朴赞郁、朴海日

戛纳电影节上的女主角汤唯、导演朴赞郁、男主角朴海日、编剧郑瑞景

编剧郑瑞景构思的原点是“一个人怎样彻底消失”,她说导演在十年前就告诉她想要这样一个故事,她花了无数时间和心思,把这个构思用细节和情感填满,丰富成一个故事。当时剧本还没有写,郑瑞景编剧和朴赞郁导演两个人花了一天时间面对面和汤唯讲述,最后才有了这个剧本和电影。选择哪一个演员来出演主角,是剧本完成的一个构成部分,有了这个演员,才有电影细节最后一片拼图的到位。

瑞莱埋葬了自己,所为海俊的未了结案件,永远忘不了她

瑞莱就在海俊的脚底下,如非挖地三尺,海俊永远找不到她

比如女主角名字“宋瑞莱”,本意是“西来”,编剧郑瑞景的原话就是“从西边渡海而来的女人”。中国黄海在朝鲜半岛西边,韩国管黄海叫西海,女主角宋瑞莱是从山东渡过西海到了韩国,所以叫“西来”。朝鲜语是拼音文字,“瑞”和“西”发一个音,朝鲜文写作“서”,因此编剧郑瑞景,有的也译作郑西景。韩国影视剧在剧情需要时人名会用汉字书写,影片中用一份文件作了说明。“서”这个朝鲜语,罗马拼音是seo,这个音更接近“锁”,因此通常也译作“书”,像《外出》里的书英(瑞英、舒英)、《海德、哲基尔与我》里的具瑞振(具书振)都是。

死者奇都秀手机锁屏的照片,旁边的女人太年轻太漂亮,被警监张海俊和助手秀完误认作是女儿。张海俊一抬眼,就被这个女人吸引住了

송서래,中国大使馆文件里写明是“宋瑞莱”

又因为女主角宋瑞莱是2015年偷渡到韩国,韩语还在初学阶段,与韩国人对话需要用翻译软件,由语言的错位带来的歧意就成为电影叙事的一部分,像瑞莱对猫咪说把他的“心”拿来,男主角张海俊就误认为是“心脏”,反倒是中国观众一听就知道瑞莱说的是什么意思。

由语言的错位带来的歧意成为电影叙事的一部分

在海俊眼里,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不紧张还挺得笔直的背,是很少的。那是他爱上瑞莱的理由

“把他的心拿来给我,我有点想要”,瑞莱这话,是说给海俊听的。她知道他在监视她

这个故事,用编剧郑瑞景的话说,就是一个刑警,碰上一起意外死亡案,遇见案件嫌疑人之一,死者的妻子,产生了奇怪的好奇心,追踪着两个人的心理的一部电影。瑞莱虽然人生不顺遂,身体很坚挺,不会紧张,大气凛然的女性。对待爱情很彻底很执著,会为此努力。海俊作为重案组组长,有职业自信,保持干净得体,亲切对待他人,是相当有能力的人。既然是爱情故事,就会有怀疑、背叛、抛弃,如何发展,如何毁掉,对此进行追踪。

海俊作为重案组组长,有职业自信,但这份自信,遇上瑞莱,就土崩瓦解

瑞莱虽然人生不顺遂,但不会紧张,是大气凛然的女性。汤唯这时无辜和无奈的表情和语气,直接把我看笑了

既然是爱情故事,就会有怀疑、背叛、抛弃,毁掉。这个镜头的视角十分诡异,是从骨灰罐里透过红色蕾丝在看瑞莱,是来自死亡的凝视

但我在这个故事里,还看到了另一个故事核,网络用语所谓的“梗”。电影后半部分,场景从朝鲜半岛东南角的釜山搬到了西海岸的梨浦,海俊问瑞莱,为什么来这里,瑞莱说:“能见到你的办法只有一个,你让我怎么办呢?”由于这场对话是在宋瑞莱的第二个男人林浩信死了以后,海俊和观众自然会认为是瑞莱为了见他,设计了这起谋杀案。这就让我想起一个日本推理故事:有个女人在家族的一个葬礼上见到了一个男人,为了再见他,就杀了一个又一个家族成员,这样这个男人就能一再出现在葬礼现场。这样一个九曲回肠的案件推理,是非常典型的日式风格,寻常人想不出来。《分手的决心》的后半截故事,瑞莱的第二个男人林浩信的死,很有可能是借鉴了这个网络梗。

就电影本身而言,第二起谋杀案发生的原因不是因为瑞莱想见海俊才杀了老公林浩信让海俊来办案,而是瑞莱太想念海俊,反复听他的爱情告白,让林浩信发现了,以此为要挟,要告诉海俊的妻子,瑞莱才起了杀心,设计了第二起谋杀案。因此电影里瑞莱说“能见到你的办法只有一个”是指的来她搬来梨浦,而非杀死林浩信,但听起来就那么像前面的意思。

瑞莱为了彻底断了爱海俊而下了分手的决心,和另一个男人结婚

海俊和瑞莱之间,始终隔着一桩杀人案件

来梨浦是为了见海俊,而非杀一个人才能见到警监海俊

成为海俊的未结案件,这样海俊就会永远忘不了瑞莱

这个故事里,宋瑞莱杀了四个人。第一个是她妈妈。妈妈久病床上,让身为护士的女儿端莱为她实施安乐死。在中国安乐死是不合法的,瑞莱完成了母亲生前所托后,还要完成一个母亲的心愿,把她和她父亲也就是瑞莱外祖父他们两个人的骨灰带回外祖父的家乡韩国锄头山。瑞莱应母亲要求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犯罪者,因此她只能偷渡到韩国,跨过西海,落入韩国移民官员奇都秀手里,成为他的妻子,因不堪虐待家暴,杀了奇都秀。这是宋瑞莱杀的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是杀死林浩信的凶手哲成的妈妈,瑞莱看护的一个老人,瑞莱同样用四粒芬太尼为这位老人实施了安乐死,死前老太太说谢谢,结束了她的痛苦,她因糖尿病截去了手指脚趾。第四个人宋瑞莱自己。抛开安乐死的伦理和宗教上的自杀有罪,就法律层面,瑞莱确确实实杀了第一任老公奇都秀,再借张海俊脱罪,所以瑞莱非死不可。但瑞莱的平静赴死,不是因为忏悔,是因为爱情。

瑞莱在中国涉嫌谋杀妈妈

安乐死在中国是不允许的

恐高的瑞莱,爬了138层

在九岫山飞禽峰顶,把奇都秀推下了山

瑞莱不能被遣返回中国

恐高的瑞莱,把母亲和外祖父的骨灰带到了锄头山上,请海俊撒在了外祖父的家乡

瑞莱死前对海俊说:你的爱结束了,我的爱开始了。当她的爱随着她的生命结束而结束时,海俊的爱会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永无止息。这句话对海俊同样成立:瑞莱的爱结束了,海俊的爱开始了。潮水不歇,余韵不尽。直到海枯石烂,爱情永远不会消亡。

海俊在最初时就说过,有的人的悲伤会如潮水般袭来,那就是他自己

海俊以为没有说过“我爱你”就不是爱情

我一直说,写好一个爱情故事是很难的,用案件写爱情,是一个讨巧的做法。案件加爱情,这个模式无比好用,当危险临近的时候,处于事件中心的人物变得敏感多心,矛盾升级,善与恶都被放大,只要安排得宜,就是一出好戏。我以前也说过,《英国病人》是一个绝对精彩的爱情故事,爱情的最高理想就是背叛一切可以背叛的原则,打破所有的道德约束,只为爱情献祭,再用生命为选择为背叛为理想为无畏做成牺牲。《英国病人》里的女主角背夫别恋红杏出墙,这是悖伦背德违法毁约;男主角为了救她的命,万般无奈把地图送给纳粹德国,这是叛国。结果是女的中枪后一个人痛死在沙漠的石洞里,男的被烧伤后失去了面容、健康、姓名、国籍、生命。为了与一个人相爱,人在人世间所有能够失去的都失去了,这才是爱情最迷惑人的地方。明明是两个陌生人,但就是会为了爱情本身,拿自己所有的去奉献,无怨无悔。

他们的爱声声有应

一男一女两个人一见钟情、相爱结婚、生儿育女,诚然是因为爱情,但不足以让人动容。能够流传下来的爱情故事,一定是轰轰烈烈,感天动地,孟姜女哭倒长城是爱情故事,牛郎织女分隔云汉是爱情故事,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底是爱情故事,梁山伯祝英台死后化蝶是爱情故事。在中国古代,小说这种文学载体叫“传奇”,从唐朝起,文人开始创作小说,世称“唐传奇”,《李娃传》《莺莺传》《霍小玉传》《柳氏传》《柳毅传》《虬髯客传》等等,爱情就是传奇,不传奇不叫爱情。

他们的爱波诡云谲

《分手的决心》这个爱情故事更是一出传奇,一个渡海而来的女人,把山与海结合,化为自身的传奇。中国人都知道,关于爱情的古老誓言,是海枯石烂,此心不移。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决心。在爱情面前,山可摧,海可蹈,城可倒,塔可裂。对瑞莱而言,是我爱你,可以献出生命和骄傲,是用山来镇我,用海来埋我,磨不灭的,是你对我的思念。即使肉体已经化为海底烂泥,只要你不死,我就不死,活在你的记忆里,和你的生命一样漫长。面对瑞莱这样热烈的爱情,海俊只有崩溃。

山可摧

海可蹈

用山来镇我,用海来埋我

汤唯手书《山海经》

封面右下角是书的主人桂俸石的名字

电影里无处不在的蓝绿色,是山与海的颜色,远山青黛,近山苍翠;远海深蓝,近海碧绿,山与海的颜色在蓝与绿之间无尽变换,就像瑞莱在海俊眼里,时远时近。编剧郑瑞景说瑞莱是海一样的女人,她就像是海里的鱼,长满了鳞片,你让她走在山上,就像美人鱼把尾鳍变成脚,每一步都走在刀上,痛苦不堪。她的第一任老公奇都秀喜欢山,逼着她跟他一起去登山,那让瑞莱恐惧不已,她有恐高症。奇都秀的家里,墙上的墙纸,起伏的线条,看似连绵不绝的山峰,又似滔滔不绝的海浪,瑞莱在这个空间里,就像是身处在海里,偷渡时的海船上,随着海浪摇摇晃晃,整整十天,身上沾着排泄物的味道,虽生如死。

奇都秀家墙上的墙纸,起伏的线条,看似连绵不绝的山峰,又似滔滔不绝的海浪

瑞莱在这个空间里,就像是身处在海里。她裙子的颜色,是山与海的蓝绿色,衬衫的颜色,是山峰和波浪的迎光面

蓝与绿,男与女

“你看得还挺仔细的”,伴随这句话的,是海俊吃瘪的表情。这句话实在太好笑了,我看到这里笑了好久

还有海俊初识瑞莱,每一个场景,都像是有栏干的牢笼。星期一奶奶窗前的围栏、厨房的门、鸟笼、鱼缸、玄关的门,还有瑞莱住的小区游乐场,爬架与围墙,线条与方块,都构成一个个封闭空间,瑞莱就是里面的囚犯。

身处同一空间,却被分割的两个人

无处不在的笼子

笼中人

宋瑞莱是个极端缺爱的人,奇都秀是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听了她的故事后哭了,为她争取来了英雄家属的待遇,她便嫁给了她,谁知那人是个魔鬼。海俊为她痴迷,她开始是利用他对她的好感脱罪,后来是真的爱他。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因爱慕她而对她好,爱她爱得忽略掉她犯下的杀人罪行,放过她,为她遮掩,看着她在他面前销毁证据,让她拿走他的心。

爱一个人爱到放弃原则,身为警监帮助疑犯毁灭证据,如果这都不是爱

电影里用海俊花费三年时间侦破的一桩案件来作为对比和参照。洪山五犯下累累罪行,只因为爱人在他入狱期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瑞莱问海俊,爱一个人难道会因为他结婚了就不再爱了吗?骄傲的洪山五宁死不肯束手就擒,对海俊说:告诉她,虽然我因她受苦,但没有她,人生就是一场空。

洪山五就是张海俊,也是宋瑞莱

宋瑞景就是吴佳人,也是洪山五

海俊也是一样。他和妻子的感情早就消失,夫妻生活是例行公事,并没有爱情的因素在里面。海俊遇上瑞莱,整个身体和生命都苏醒了,他不再失眠,在她身边就睡得香甜,离开她后一个小时醒45次。电影里用许多小细节来暗示海俊的性冲动,第一次见面就为她订了高级寿司,挤空的酱油瓶,对海俊而言那也是具有仪式感的。伸入瑞莱口腔的棉签。瑞莱吃剩的冰激凌,融化了流淌下来。电视剧的片段,和妻子做爱时分神,看见墙角的霉斑想起瑞莱的伤。

一个挤空的酱油瓶,寿司盒上的图案。隐喻的一场性事

融化的冰激凌,瑞莱从古装片学韩语。同样的电视画面,海俊在与妻子例行公事时想着的人是瑞莱

伸入瑞莱口腔的棉签,海俊的结婚戒指,同样是性暗示。秀完问星期一奶奶喜欢瑞莱什么,这句台词是叠加在海俊身上的

海俊解开皮带把枪套戴上这个动作,更是明显的性暗示

在梨浦海鲜市场,十三个月后,海俊和瑞莱重逢,身边有各自的伴侣。前半部电影里看上去那么普通的瑞莱,粗服乱发,粗糙皮肤,眼角皱纹和鼻唇沟,和海俊身边精致妆容的妻子一比,美得惊人。海俊妻子安静颜有一张标准的韩式女性蛋形脸,窄额头,单眼皮,高颧骨,尖下巴,光洁干净也像一枚剥壳的鸡蛋。这种浅淡的容颜,用钱钟书的话说,就是一洗脸,五官都没了。

安静颜这个名字在朝鲜语里是一个对称词,안정안,同样是对影片结构的一种暗示

在这里,瑞莱展现出她惊人的美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海俊喜欢瑞莱什么,漂亮吗?当然

安静颜有一张标准韩式女性的容貌:蛋形脸,窄额头,平直眉,单眼皮,高颧骨,尖下巴。光洁干净也像一枚剥壳的鸡蛋

瑞莱的脸,是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毫无人工痕迹,这才是真的美人。安静颜那种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的、安排出来的美,在这种天然美面前一败涂地,经不住比较。瑞莱那活泼泼的生命力,炽烈的感情,传情达意的眼睛,欲诉还休的嘴唇,掌心的茧,丰满的身体,毛茸茸的毛衣,生命的热能,散发的香水,女性的体香,海俊全部感受得到,他背妻爱上嫌疑人,在这种杀伤力极强的纯粹的美面前,太有说服力了。那种生命本能的吸引,是道德和法律无法约束的,那是人的本质和本性。

瑞莱的脸,是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毫无人工痕迹,这才是真的美人

这部电影极其耐看,每个细节都可以反复回味,每个镜头都可以反复揣摩,体会导演和摄影之用心,玩味编剧的心思。电影作为文学的一个门类,这部电影在文学和美学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成就。

埋葬瑞莱的海边山峰是合成的

山海间的瑞莱是真实的

像瑞莱的脸的海浪也是合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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